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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阳军区 周光耀
编者按:一场军事演习,红方与蓝方的较量。逼真的战争场面,可谓惊心动魄,上演着军人的斗智斗勇。从开始对蓝方打法的疑惑,到逐步求证,等到弄清一切时,红方已然失败。周光耀通过自己的文字描述,还原了演习的全过程,仿佛让人置身于战火纷飞的战争场面,推荐共赏。
“太阳怎么掉下来了?!”
通信班的新兵亲眼看见,一枚火球是如何艰难地挣出大地,照亮了云层,随后竟直通通砸向北方,在天空划出一道炽烈的弧,它所坠落的地平线上一片火海。一旁换岗的哨兵被他吓了一跳,仔细瞧便撇嘴笑了:“太阳还没出呢。那是导弹。”
他忽然笑不出来了。
红方又一处发射基地被摧毁。
严格意义上说,这场四十八小时前打响的演习已经进入尾声。扮演守方红方的是101师步兵主力,包括机械化师和装甲师。虽然还有三个完整的营原地待命,仍然扳不回败局。这一点101师两千八百官兵却无人情愿承认。101师在全军区是挂了号的王牌师,前身是东江纵队的一个英雄团。军区的一大半首长,都是在101师发迹、成材,已经有三个中将。101师的部队训练抓得紧,集团军三次大操演都是连中三元,被封“惯打硬仗的钢铁之师”。政治工作也相当过关,光抗洪抢险得的锦旗,就多得能发给每个连当行军被。军区为了全面检验101师的实战能力,耗资一个亿,集合了装甲、导弹、舰船、陆航在内八个集团军主力,参与了这次无导演部演习,代号为“神剑”。与这支红军相对抗的是由几个电子分队抽调出的技术精英,分派到101师的四个教导团指挥作战。两军人数并不相当,却是一台好戏。阵地战中红方已占上风,只要第二轮信息战能继续胜出,101师就铁定成为军区的太阳师。
担任红军代总参谋长的二团团长听说有个毛头新兵大惊小怪还喊“太阳掉下来了”,本来就烦躁的心平添了几分不祥的预感,恨不得关他三天禁闭。二团驻守的七号高地,已经连续三天遭遇了蓝军强大的电子干扰,连备用指挥所的电脑也到了晚上就失灵。雷达显示:蓝军有五百人就在他的眼皮下,但他连预备队都派出去了把七号高地里里外外篦了一遍,只带回来几根剪断的线头。从地域方位上讲二团是完全的后方,也是最后发起总攻的主力。前有一团,左右翼各有三团和独立营,还配备了高炮,不知怎么就让这五百人直插自己的纵深!他原以为这五百人是奔着指挥所去的,便不惜一切代价布下疑兵,启用了三个备用指挥所。没想到蓝方对这根本就不感兴趣,绕过雷达、蛙眼,一个劲和预备队周旋。不出三个小时,二团的四个导弹基地、一个舟桥营相继被陆航中队的导弹精确命中,被判瘫痪,提前退出演习。含雷达站在内,二团唯一的技术王牌就这样损失殆尽。倒是不见人员伤亡。
妈的,天底下有这种打法?二团团长咬牙骂了一声,嗓子窜火。75年自卫反击战时他是连长,凭三个手雷缴了八个越南佬的枪,连带端了一个碉堡,三次负重伤被抬下火线,醒了又报名要上尖刀排。正是这个战斗英雄称号为他铺平了通向团长的道路。眼看五十挂零,打不赢这一仗就只能复员。做不成将军梦。他倒不是势利,老婆下岗女儿上职高,全盯着自己肩章上几颗星几道杠。
蓝军一排五架歼击机低飞过三角帐篷,呼啸声相当刺耳。二团丢掉了制空权,它们才能如此不可一世。这些都提醒了二团团长没有时间想得太远,必须尽快把思绪召回战场上来。他一直认定做蓝方首脑的那帮军事院校的高材生只能干技术活,真打起仗必是孬熊。他们连兵也不敢往战场上派!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两个作战参谋上前立正敬礼,随后念电文。
一团和三团同时出现通信中断。二团做好独立作战准备。
独立营已投入到对蓝方混成旅的围歼。蓝方正以三个营优势兵力完成对独立营的牵制。
演习总导演部提醒二团:蓝方有可能对七号高地实施了战略佯动。二团应尽快调整建制,放弃总攻,改由玉皇岭急进,通过这段开阔地,策应一团和三团。
二团团长抓下军帽狠命向地上一砸。
按要求,演习是定在5时凌晨两点开始的。红方一团、三团刚刚进入防区,电脑尚未调试完毕就遭遇了明码病毒。一团随即启用了第二套微波监控系统,以C4I找寻蓝方移动迹象,发现在他们的正前方已经出现了小股的步兵,以装甲大队为掩护在缓缓向三号高地推进。三号高地因为地形极似分水岭,从而被红蓝两方都视为准前沿。这种太过常规的打法令一团团长十分意外,判断蓝方是在试探,不然不会靠八十多个人就想夺取一团主峰。团长严令全团不予理睬,密切注意雷达动向为主,遇有步兵靠近,驱逐即可,不准追击。一团如同一只刺猬抱成一团,谁碰谁扎手。同时又致电二团,要他们警惕蓝军主力。电文刚发出,阵地上的蓝军就越来越多,眨眼间增至四百多人,后续部队还在源源跟进,完全不像是在试探。据兵力组成分析,攻打三号阵地的最有可能是蓝方混成旅。以旅敌团,一团阵地几近沦陷,只好发电给侧翼的独立营求援。独立营起先按兵不动,直到前线的蓝军增至近千人,才倾巢出动挽回三号阵地。等赶到前沿,发现参战的蓝军实际只有四百多人,原先的七百多人不知去向。独立营只好就地准备,参与了对这些残兵的围歼。还在搜索前进,三团告急。称蓝军主力有三千多人,已经完成了对三团的合围,还没正式打响。
红方判断,蓝方反映如此敏捷,在各团防区间势必有三座以上信息中转站,有可能还截获了红方的许多电文。必须及时摧毁。三团随即派出飞行大队前往轰炸,以高倍雷达反复扫描,拦截多次失败。
看来蓝方同时对二团三团实施了战略佯动,而且相当成功。这显然是信息大队捣鬼有术,他们通过光标合成,使原本的五六个人在雷达上就显示成了五六百甚至上千人。
二团团长忽然不寒而栗。所谓的混成旅其实是蓝军主力,最能打仗的中坚;其余满地都是的几千人是电脑做出来的。一团、二团、三团、独立营无一例外地疲惫不堪,制空权又已丧失,蓝方总攻的条件已经成熟。
难怪,头顶上刚才那么多的歼击机。他们去轰炸哪儿?…
如果这是真的战争?…
三枚明亮的橘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满眼金蛇。好像又爆炸了三颗小太阳。
一团团长一拳砸碎了沙盘,穿过坦克掩体上了前线。输是输定了,他就是想不明白。演习开始前的一小时,蓝军怎么会如此神速越过分水岭向三号阵地推进?难道他安插在最前沿的四个加强连个个都是瞎子,就这么被一两千人轻而易举绕过去了?这不可能。他亲自开了一辆军用吉普,抵达三里之外炮火连天的主战场。尽管是空爆弹,战争的气氛仍高度逼真。到处都是报废的军车和器械,一队队烟熏火燎的士兵佩戴着“阵亡”标志走下战场。
团长怔了一下,叫过一个“阵亡”了的通信兵。“电话通了没有?给总导演部的?”
“没呢,网线都断了,估计总部的电脑都漆黑一团了。供电都危险。”
“那你就跑一趟,去问问军区参谋长。”团长不容置疑命令道。“就弄清一件事,蓝军是怎么进入三号阵地的。还楞什么,快去!”
团长见他还一动不动,火了。“怎么着不服从?就开我这车去,快!”
“可俺都阵亡了,怎么执行任务?”通信兵除下帽子,遮那张哭丧的脸和犯迷糊的眼。
“就是阵亡了才派你去,这样才不违反纪律。命令!”
“俺阵亡了,你命令不了俺。可俺还是愿意跑一趟。因为俺也犯嘀咕呢。龟孙的怎么过来的?”通信兵狡黠一笑,戴上军帽敬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团长苦笑一声,帮他正正军帽,还了个军礼。“要会问。不准骂娘。”
结论很快就出来了,不过不是来自总导演部。通信兵驱车到了军分区,油门还没全熄就跳下吉普,直奔正门。进门还没敬礼,就发现调度室一个人都没。液晶显示屏还在有条不紊工作,画面上几条粗大的蓝线逐步收拢向几个红点。
前来观摩的几个军区代表东一群西一群,都是在里面看得坐不住,出来谈心得的。有的称“蓝军这种打法闻所未闻,步子走得太快了,要向主流纠正”,有的叹息“红军积重难返,将来不可能善后”,有的感慨“小米加步枪毕竟打不赢海湾战争,101师这回败得值,早暴露早解决”。军区副总司令、集团军副总参谋长、第一政委,这三个101师看着长大,也看着101师长大的老头都不在了。
去参加蓝方的庆功会?…
找个地方喝闷酒?…
坐直升机回军区了?心脏病复发住院了?…
通信兵也真能打听,辗转得知这三个人是从北门快步出去,装甲大队一辆装甲车被军区直接调用,去向不明。这些极重要的线索仍然要如实报到一团。通信兵在回团部的路上,路过了二团的防区。正是在这他得知了全部真相。二团团长原来比油锅中的一团还要着急,早在首长没离开之前就派了人专程去军分区打探蓝军动作何以如此之快,得到的答复是:在打响前二十四小时,即动员令下达的当天,蓝军连誓师大会都没开,趁着黄昏,先是在二团防区七号高地空投了三个数字化小分队,建立全频信息站,包括所有的战略佯动都是他们的杰作。零点之前,蓝军主力已经运动到了三号高地内侧,全面备战。也就是说,蓝军到达并准备充足时,红军尚未布防。也就是说,蓝方没有遵守演习规则。
二团团长眼都红了。“行。算他们能,仗打完了,老子陪他们上军事法庭。”
他的脸庞忽然抽搐了一下。这要是战争,敌人会遵守演习规则么?
通信兵呆呆发动了吉普。二团团长把他拉了下来,喉咙有点哽咽。“留我这吧,就在你去的路上,…一团已经不存在了。”
头顶又传来了机群的轰鸣。蓝方总攻开始。
下午二时,信号恢复。二团接到三团急电,称一团和独立营主力已被全歼,请二团火速向三团团部所在的何家峪以东靠拢,迅速接近三团,三团从此刻起归二团团长全权指挥。这两个团只要合龙,再在天黑前强渡过蓝方侧后的白杨河,可保平局。因为蓝方全力进攻,后方并没有布防。即使他们察觉红方意图,企图回救也只能和红方拼消耗,这样又迫使蓝方因战线太长而从信息战返回到阵地站和补给战,红方也就大占上风。
二团随即撤出防区,全军向何家峪开拔。天降暴雨,山涧里电光闪闪,像是一支兵马俑复活。道路太泥泞了,团部不得不临时放弃大量机械化装备,轻装全速急进。
为争分夺秒,几十部程控电话丢在路边,重型坦克也被推下山崖。真的战争也不过如此。
二团团长找到了将军的感觉,很悲壮很痛快。开始有点感谢蓝军了。
二团在四点前进驻了何家峪,来不及布防,团长明白,眼前最紧迫的事,是危急关头接管三团。他有这个责任。他大步流星迈进三团团部,随即被几个战士控制了。一支冰凉的半自动冲锋枪从右边顶住脑门。“谢谢团长的合作。”
“三团于三个小时前已被全歼。电报是我们破译之后用暗码发的。首长辛苦了。坐。”
二团团长眼神有些呆滞。右肘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捣去,打掉了他的枪,双手接着一托一扭他端枪的胳膊,“咯嚓”一声拧脱臼了。
小兵痛得惨叫一声,右手已经不听使唤了。他还是站直身子,用左手敬了个努力达到标准也很深情的军礼。
团长叹息了一声,缓缓举起了双手。
“我向贵军投降,并向集团军总导演部申请终止演习。钢笔呢?战败书不是要签字吗?”
夏雨去得极快,一抹清秀的彩虹斜挂峰腰,浅浅照着满目创痍的一团阵地。一辆装甲车在全速开进,几次陷进弹坑又顽强地爬出来,踉踉跄跄上前,充耳不闻蓝军磁高音喇叭声嘶力竭的喊话:“演习已经终止!演习已经终止!反攻是徒劳的,反攻是徒劳的,请立即返回指定地域,集中休整!集中休整!…”
负责指挥三号高地的蓝军第三教导团代团长被红军死要面子的打法激怒了,没想到会有人把日本神风敢死队的自杀式冲锋搬上大军演习。他下令所有火力暂停,只用步兵合围,就以101师自以为得意的强项活捉这几个装甲兵,让他们王牌师有个明确的认错态度,败得无话可说。漫山遍野的蓝军一边射击封锁一边冲向再次倒进弹坑的装甲车,树林一样密集的枪口对准了顶盖和侧门。“缴枪不杀!缴枪不杀!缴枪不杀!”
两道钢门都打开了,露出的是三颗白发苍苍的头。和同时举起的双手。肩章上的四颗金星像一团温度极高的火焰在烧。驾驶的是副总司令,装弹的是第一政委,负责瞄准的是副军长。几个娃娃兵们惊得倒退几步,收了枪,齐刷刷敬礼。衬着暗淡下来的彩虹,庄严凝立。
三个老头打掉代团长搀扶的手,一前一后费劲爬出装甲车,保持着俘虏的姿势。
“走哇,去当阶下囚。”
两个中将一个少将手捏着手,沉重地穿过敬礼的广阔兵林,走进余晖。
半个太阳在云层痛苦地翻滚不休,浑身是血,张开了灿烂的龙鳞。
载于《解放军文艺》2007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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