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耀散文： 青藤依依别样情

周光耀

                                                    青藤依依别样情

                                                                周光耀

       一

       我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这株藤，细细的茎叶，透过树梢缝隙，向上攀伸，即使风狠狠地抽打，残酷的将细嫩的茎叶翻腾下来，过不了多久，仍会重新摆好姿势，灿烂的迎接每一天。
       附近园子里有不少白杨，高而壮的，细而小的，在园子里葱笼苍郁的生长，虽未长成参天大树，也没有绿树成林之势，只稀疏的矗立在每个黄昏落日间。尤其在雨中，隔着层层水雾，雨珠落下来打湿树叶，晶莹的雨珠在蔓藤的叶子上颤巍巍的，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坠落。那样子可爱极了，若一粒明珠傲然伫立于沧海之上，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带走。
       我时常会产生错觉，觉这藤本该生长于南国，周围应该有片荷塘，或竹篱，或树干、或院畔长着青藤，葱笼茂密……这样的情景时常浮现眼前，即便隔着长长的街巷，那片园子仍是我不舍的情结。
       “软衬三径草，柔拖一缕香。”倏地，想起《红楼梦》蘅芜院那些牵藤和引蔓来。园子里的树与藤，枝枝缠绕，清静幽香，仿佛走进蘅芜院，在轻舞飞扬的梦中徘徊，似藤蔓般牵牵绊绊，温柔缠绵。那一瞬，我有些恍惚。也许这是上苍遗落的景，孤独、寂寞，清幽、宁静。与红尘一起泛着尘烟，却不惹尘埃，在天与地的空隙中盎然的生长，不觉，痴了。
       雨后的园子，更显安静。曲折幽静的卵石路，除了青苔和野草之外，还有一些虫蚁与飞蛾过往，偶尔有一些不知名和小鸟逗留，可能是昨夜下雨的缘故吧，周围长长的木椅仍湿漉漉的，仿佛可以滴出水来。平日里的喧器，此刻皆消失于烟雨中，归于平静，连一些恋情也隐于雨雾中，被雨水冲涮的干干净净。
       曾经藤缠树，树依藤的情怀，雨后，愈发显的孤寂，仿佛被红尘遗忘。我喜欢这样的氛围，特别是雨后，人烟稀少，清新幽静。一个人徘徊在园子时，常觉身处仙境，淡淡离尘。身边的小草、野花，散发着清香，不远的房舍亭台，伴着历史的风雨，湮没在岁月的尘烟中。或许，皆因古人名士吟咏太多，过于沉溺于那些风花雪月，而今，在世人眼中皆不以为然。
       唯有藤，仿佛被世人遗忘，在角落悄悄展露生机，淡泊、宁静。
       那些细茎嫩叶连成一片绿荫，依着枝，攀着叶，向上伸展，然后，回头审视身后的一切，仰首笑傲苍穹。纵一半枯死，另一半仍坚强挺立，生命在废墟上绚丽的绽放，我有些钦佩眼前的藤，不为别的，只为不屈不挠，为生命高歌的灵魂。
       二

       清晨散步，路过一户人家的院子，墙里墙外爬满了青藤。我不知道那藤的名字叫什么，甚至说不清有什么作用，眼前的青藤，密密匝匝爬满整个墙壁，连铁门的空隙也被占领。
       我从未见过这样密的青藤，一簇簇一丛丛，枝桠交错，枝上生枝，虬枝缠绕。曾听人说，这样密的青藤墙下，会藏有蛇。于是，心生恐惧，甚至不敢轻易靠近。有时，一时心血来潮，鼓起勇气轻轻走近，摘下一叶藤叶，拿在手中触摸。小小的叶子涩涩的，像无数小的不能再小的刺划过皮肤，粗糙的有些挂手，干而涩，那些不过是生命的需要，抑或是防卫的武器。
       扯下藤叶，我清晰的听到青藤痛苦的呼叫声，那是不舍得离开母体，到达我的掌心。不由得心生爱怜。滚滚红尘，生命总在痛苦中度过，一如漫漫岁月中那些伤感的歌吟，那是灵魂发出的心声，也是生命的挽歌。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云雾照射下来，一只雀鸟穿过时光停在这片藤叶上，“啁啁，啁啁”的唱个不停，没有一丝伤感，路边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声音也嘈杂纷乱，而这只鸟却没有感受到这些，在红尘一隅与藤切切吟，倾心交流，我紧紧盯着眼前的一切，这是上苍赐与生命的勇气，是遗落在红尘最美的风景。
       这时，铁门“吱”的一声，开了，走出一位老人，我走上前，指着眼前的藤，问：“大爷，能告诉我这叫什么吗？”
       许是我过于唐突，或是被我吓着，老人许久才回过神来，笑了，说：“哦，是说这爬山虎吗？”
       “爬山虎？”
       “是啊，这藤就叫爬山虎，用来遮挡尘土的。”
       “爬山虎，多好听的名字啊。”我赞叹着。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走开了。那一刻，老人肯定在想：“原来这个世界还有不知道爬山虎的人。”脸一阵发烧，羞愧。
       一片空隙，一片绿荫，滤去风沙，遮挡尘土，在有限的空间里盎然的生长。这藤是孤独的，于每个静谧时分，昂起头，听春风私语，看时光幽幽而去，那一刻，我知道，生命中有一种激情叫寂寞。
       俯身拾起一片藤叶，伸手折断攀附的藤，手上留下深深的印记，我想，那是青藤最后的印记，也是生命最后的告白。
       红尘茫茫，岁月沧桑，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棵树一枝藤，有树的刚毅，也有藤的柔情。藤缠树，树依藤，相依相偎，相守终身。
       其实，生命很多时候，都是相互依赖的，譬如树和藤，鱼和水。只要用心寻找，生命的感动无处不在。更多时候，生命都是静默的，它坚强刚毅，盎然挺拔，只要一息尚存，就能昂扬的生长。
       瞬间，我明白了生命的真谛。
      

       三

       每天清晨或是傍晚，我都能看到一位老人，佝偻着身躯，拿着长长的扫帚，在马路边忙碌着。无论春夏秋冬从不间断，仿佛一株阅尽人间沧桑的藤，尽管累的弯下了腰，仍然顽强向上生长。
       初春的早晨，仍有些寒冷，天黑漆漆的。大部分人家仍在睡梦中，老人拿着扫帚已经在马路上忙碌，用勤劳唤醒沉睡的阳光。他生活在红尘的最底层，阅尽世间百态，看淡功名利碌，用双手迎接生活的每一天。
       老人的老伴去逝早，膝下有二个儿子，都在外地工作。前些年回家，要接走年迈体衰的父亲，被老人拒绝了。老人说，离不开故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那些是他的根，牵着他的魂。虽然年纪大了，但还能动弹，只要活着就得劳动，那样才是对他的好。离开家，到大城市生活，尽管条件优越，但老人觉着陌生。二个儿子没办法，好说歹说，老人还是不愿意离开，只好让老人留下。
       后来，二个儿子回家为老人修整了房屋，留下足够的生活费，并为老人张罗着找保姆，也被老人拒绝了。老人从不动儿子留给的钱，周围的邻居不解，问：“干嘛受这个洋罪，有福不享？”
       老人淡淡一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咱身体还行，还可以动弹，不用麻烦大家。再说，离开这里不劳动，很不习惯，会生病的。”邻居们无言，就这样老人仍然每天风雨无阻的辛劳，干瘪皱巴的身躯里蕴藏着无限的生命力。一如那些藤，并不需要肥沃的泥土，也不需要多少营养，当阳光照耀大地时，慢慢的生根、发芽，直至攀伸到树梢枝头。
       老人是藤，也是树。平淡的生活，给予他充分的营养，用并不伟岸的身躯支撑着明天。原来，功名利碌，生死忧欢咫尺之间。一如那些静默的藤，吸吮着天地的灵气，相依相守，以合抱之势，看岁月荣辱，红尘变幻，这大约就是上苍良苦的用心吧。
       这些藤，穿过风尘带来清香，让我感动。在老人身上，我看到善良、勤劳的影子，常常觉着，老人就是这个世界最美的风景，世间因他而美丽动人。
       兀自独想，如果用心看，仔细寻找，原来身边并不缺乏这样的风景，甚至荒野的墙角旮旯也会长出青绿色的藤，只不过换了地点感觉有些微妙，说不定哪天会携本书，在藤下闲坐，至于书读或是不读，皆不重要。
       夕阳的余晖均匀的洒下来，不远处老人又在忙绿，仍旧一袭旧衣，拿着扫帚，不紧不慢的工作着，像一幅恬淡幽静的水墨画，这情景，多年来一直浮现眼前，萦绕于心……
       四

       坐在时光的蔓藤下看红尘沧桑，我该用怎样的心情，打量晨光中那些静默的灵魂？是否所有的浮萍都似无依无靠的藤，一如一个人的人生，兜兜转转，起起伏伏，没有终点？
       夏，渐深了。抬首，仿佛可以看到藤的枯叶，树的萧索，山的荒凉。这样的想法有些伤感，恍惚，时光将一片藤叶轻轻印在岁月的扉页上，阳光下，幻成一幅图，笔墨浅淡，着色均匀。
       回过神来，才觉，恋着藤，其实是恋着那些脆弱的生灵，潜意识中希望它们在这蓝天下可以茂盛的生长。刹那，回到久远的年代，在一片青藤下，一双小恋人坐在石凳上，翻阅着《西厢》，温润的空气中含着若有若无的清香。藤，静静的听风歌吟，欣赏着眼前幸福美景……
       岁月如烟，不堪回首。每天路过园子时，我总能看到那抹青绿的身影，含有淡淡的喜悦，似一位弱不禁风的女子，在时光的枝头含笑歌唱，从春到秋，从荣至枯。我因此感到，那片藤是认识路的，每一条路上的阳光，它都知晓。
       而我，又知青藤多少呢？脑子里除了浅表的臆想外，再无其他了。青藤、老人、院落，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在我的记忆中，相信，那是我的梦，也是我的魂。没有虚伪、狡诈，有的只是生活的寻常，淡淡清欢，仅此而已。
       我试图走近那片藤，自私的占为己有时，却发现，无从下手，连灵魂都在嘲笑我的无知和贫穷。于是，我不断在嘴边叨念记忆中那些故事，不断删减、增加一些无用的情节，希望可以如藤一般清新可人，就算偶有仳漏，至少可以带给我一时的愉悦，哪怕违心的幸福也好。然，未能如愿。我又企图把它粉饰一新，好让自己在风起云涌时有个居所，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窝棚，足够让我珍藏一生。
       可现实却是真实的，容不得半点假想。也许，前方天空下，有一片绿荫，那里少有人迹无人问津，却有一条细细的藤，以虔诚的姿势向上攀伸，不曾后退，不曾伫足，它不会凭吊逝去的光阴，也不会为过去而懊悔，因为，那是生命的誓言，也是灵魂的歌吟。
       我知道，青藤，其实是长在心里的，无论多愁还是善感，那些阴霾终究锁不住顽强的生命。相信，茫茫红尘总有一株藤为我生长，我必须一直朝前走，赶上那株藤。为此，我将灵魂交予青藤，希望心灵的草地上能长出一片青藤，哪怕一株，足以慰藉灵魂。　　   

     青藤依依别样情。当我写下这句话时，不在感到迷茫和困惑。原来，灵魂与生命，落到笔下，长在心中，就是一株藤。在梦与现实之间，远离浮华，归于本真。
       我将自己折成一株藤，灵魂沿着时光一路走下去，直到年华老去，沧海变成桑田……